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4、溯游④-《十样锦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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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窦煦远却已先一步表白道:“家叔父是永建二十七年进士,那年主考正是尊祖父——恕个罪说——年祾年老大人,因此尊祖父实算得家叔父恩师。 不说你我同门,他日叔父若知道六爷过境而我未礼待,也定会重责于我。 ”
年谅脸上的肉有点儿抽抽。 官场上这么算弟子的确实不少,可没听说这么论‘同门’的!且年老太爷做了四十来年翰林,派往外地乡试督考过,京中会试主考过,这么论弟子却是满天下了,这“同门”可是认不过来。
他不置可否的一笑,道:“四爷已是厚待于谅了,昨日谅愧受四爷一桌佳肴。 足领盛情。 ”
畴仁府最好的酒楼庆喜楼,一桌上等席面,冷热甜咸并干鲜果品拢共二十八道,凑四七之数,市值约二十来两银子。 韦棣地估价向来精准。
若是走同门,也就这样了。
可显然不是走同门这么简单。 窦煦远笑着摆了摆手,道:“六爷羞煞窦某了!那些个为六爷接风,不值一提!——昨日六爷不是从舍下订的珅冰么……”
他说着给小厮递了个眼色,那小厮忙从怀里掏出个檀木匣来。 窦煦远摊开那匣盖,里面码着几张银票,正是韦棣先付地冰款,他一边儿命小厮捧了那匣子到年谅身边儿,一边笑道:“珅州也没什么好物什,只这一个冰勉强算得一样。 窦某略表心意,还请六爷不要嫌弃才好。 ”
年谅倒是意外。 忙道:“窦四爷倒是折煞谅了。 一船冰少说也是百十两银子,谅岂敢无功受禄!”
窦煦远笑道:“区区两船冰而已。 何足挂齿!六爷又见外了不是!”
年谅道:“实是无功受禄心有不安,谅足领盛情,然此番置冰也非自家独用,还与朋友捎带,要窦四爷破费实有不恭,还请窦四爷体谅。 ”
“哪里是无功受禄!”窦煦远笑道:“窦某也不同六爷见外,实不瞒六爷,舍亲亦在玫州,近日窦某也要赶往玫州,往后少不得要托六爷照应。 ”
年谅淡然道:“窦四爷客气了,谅何德何能敢称照应四爷?四爷既是不同谅见外,也不必行这些虚礼了,他日四爷若有什么事捎个信来,谅尽力而为便是。 ”
窦煦远现在不过是个秀才身份,并无功名在身,但因着窦家自家几房并亲戚也出了些高官,如今又因领了禁中夏冰贡奉差事,谁人都是高看一眼,三教九流都有结交,这达官显贵也是没少见,却是头次碰着送礼都送不出去的。
莫非是嫌少,等着钓大鱼?
窦煦远干笑两声,借着饮茶的功夫,端着茶盏,撩了碗盖半遮着脸,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年谅。 他那双大眼睛如铜铃一般,半眯起来也未见比旁人的小多少,看得倒是清楚,——这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,瞧着身板儿单薄,面有病容,斯文客气倒是没有大家公子倨傲态度,偏那话说得又软又韧,任你撕掳,只是不动,又挑不出毛病来。
尽力而为。 说的比唱的好听,却是一文不值。 他这到底是下了套等着某往里跳,还是太滑半点儿沾手?
诶……也罢……不过是……便权当投石问路……
他像模像样饮了三口茶,嘿嘿一笑,道:“窦某实是一片诚意,然到底是恭敬不如从命,六爷既执意不肯收,窦某岂敢强求。 ”说着挥挥手,叫小厮退了回来。 然后笑道:“窦某这几年常往南边儿跑,倒是有些年头未曾进京了,不知京中变化几何……,哎,每每总思及那居戎东地八宝肉……”说着竟是同年谅东拉西扯聊起家常来。 说了京中说玫州,南南北北说了个遍。
年谅一边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话,一边儿在心里揣度其用意。 所谓将来照应,这是笑话,他一个白身照应什么?这窦家既有女婿是玫州知府,又何必舍近求远寻旁人庇佑?若说想通过他搭上他大姐夫胡元慎,倒也说得过去。 然这知府大人和转运使大人,官场上来往的事。 哪里用他个外人做中人?
或者,玫州官场有什么隐情?
他头一次发觉,自己还需要一个师爷,来帮他搞清楚这些人都揣着什么心。
换了两盏茶,窦煦远终于起身告辞了。
年谅扶了持葛的手站起来,接了拐要往外送送。
窦煦远忙道:“六爷止步,六爷止步……六爷这般还是见外了不是。 ”说着又瞧了瞧年谅这腿。 来时管家只说年谅体弱不便远迎,他进来时年谅已经站在椅子边儿了,见了礼就坐下,他打量了一圈舱室摆设,还真没注意年谅身边儿哪里还有个拐。
此番一见,他心下有了计较,送礼总要送些不寻常的,虽有些可惜了。 然所谓“舍得”二字,有“舍”才有“得”不是。 想罢,他问年谅道:“六爷这腿……”
年谅一笑,道:“先前不慎跌断,尚未痊愈。 ”
窦煦远忙道:“六爷当多多保重!窦某家里还有棵老参,待会儿叫小子们给六爷送来。 另玫州医理透彻的大夫窦某也认得几位。 待窦某修书过去,叫他们为六爷请脉。 另则,窦某瞧着这拐却也像是不大伏手……”
年谅打断他,笑道:“谢过窦四爷费心,谅此行也是备了药材的,且玫州到底还有个年寿堂……实不烦劳。 ”
窦煦远干笑两声,道:“是窦某心急了,年寿堂赫赫之名,某便不献丑了。 那,窦某就次。 告辞。 哎。 六爷止步,千万止步。 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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